第十四回 花子虚因气丧身 李瓶儿迎奸赴会
诗曰
眼意心期未即休,不堪拈弄玉搔头。
春回笑脸花含媚,黛蹙娥眉柳带愁。
粉晕桃腮思伉俪,寒生兰室盼绸缪。
何如得遂相如意,不让文君咏白头。
富贵自是福来投
吴月娘在房中坐的,西门庆进来。月娘见他面色改常便问其为何事,西门庆道:“今该常二哥会,请花二哥,应二哥俺们四五个正吃酒。花二哥被几个做公拿的去了。把众人吓了一惊。原来是花二哥内臣家房族中告家财,在东京开封府递了状子,批下来,着落本县拿人。” 正说着,只见玳安走来说:“隔壁花二娘使天福儿来,请爹过去说话。”西门庆当下走过花子虚家来,见李瓶儿罗衫不整,粉面慵妆,脸吓的蜡渣也似黄,跪着哀告道:“大官人不看僧面看佛面,常言道:家有患难,邻里相助。今日吃人暗算。我一个妇人家那里寻人情去。央及大官人,千万看奴薄面,有人情好歹寻一个儿。”西门庆连忙道:“嫂子请起来,我还不知为了甚勾当。”妇人道:“俺过世老公公有四个侄儿,俺这个第二花子虚,虽然老公公挣下这一分钱财,把东西只交付与我手里收着。去年老公公死了,这花大、花三、花四,也分了些床帐家伙去了,只现银子儿没曾分得。今日却教人弄下来了。”说毕,放声大哭。西门庆道:“原来是房分中告家财事,既是嫂子吩咐,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一般。”妇人说道:“官人要用多少礼儿,奴好预备。”西门庆道:“也用不多,东京开封府杨府尹,乃蔡太师门生。蔡太师与我这四门亲家杨提督,都是当朝天子面前说得话的人。拿两个分上,齐对杨府尹说,有个不依的。”妇人便往房中开箱子,搬出六十锭大元宝,共计三千两,教西门庆收去寻人情,上下使用。西门庆道:“只一半足矣,何消用得许多!”妇人道:“多的大官人收了去。奴床后还有四箱柜蟒衣玉带,都是值钱珍宝之物,亦发大官人替我收去,放在大官人那里,奴用时来取。趁这时,奴不思个防身之计,信着他,往后过不出好日子来。到明日,没的把这些东西儿吃人暗算了去,坑闪得奴三不归!”西门庆说道:“既是嫂子恁说,我到家教人来取。”于是来家,与月娘商议了。即令玳安、来旺、来兴、平安四个小厮,两架食盒,把三千两银子先抬来家。然后到晚夕月上时分,李瓶儿那边同迎春、绣春放桌凳,把箱柜挨到墙上。西门庆这边,止是月娘、金莲、春梅,用梯子接着。一个个打发过来,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。正是:
富贵自是福来投,利名还有利名忧。
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。
西庆收下他许多细软金银宝物。求了他亲家陈宅一封书,差家人来保上东京。送上杨提督书礼,转求内阁蔡太师柬帖下与开封府杨府尹。当日杨府尹升厅,只批仰清河县委官将花太监住宅二所、庄田一处,估价变卖,分给花子由等三人回缴。其余银两没再追究,于是把花子虚一下儿也没打,批了一道公文,押发清河县前来估计庄宅,不在话下。
花子虚因气丧身
来保打听花子虚消息,星夜回来,报知西门庆。满心欢喜。这里李瓶儿请过西门庆去计议,要叫西门庆拿几两银子,买了这所住的宅子:“到明日,奴不久也是你的人了。” 那消几日,花子虚来家,清河县委下乐县丞丈估:太监大宅一所,坐落大街安庆坊,值银七百两,卖与王皇亲为业;南门外庄田一处,值银六百五十两,卖与守备周秀为业。止有住居小宅,值银五百四十两,因在西门庆紧隔壁,没人敢买。李瓶儿急了,使冯妈妈来对西门庆说,教拿他寄放的银子兑五百四十两买了罢。西门庆依允。当官交兑了银两,花子由都画了字。连夜做文书回了上司,共该银一千八百九十五两,三人均分讫。
花子虚打了一场官司出来,没分的丝毫,把银两、房舍、庄田又没了,两箱内三千两大元宝又不见踪影,心中甚是焦躁。因问李瓶儿查算西门庆使用银两下落,今还剩多少,好凑着买房子。反吃妇人骂:“呸!你成日放着正事儿不理,在外边眠花卧柳,只当被人弄成圈套,拿在牢里。奴是个女妇人家,那里寻人情?多亏了隔壁西门大官人,替你把事儿干得停停当当的。你今日了毕官司,得命思财,来家到问老婆找起后帐儿来了,!”妇人几句骂的子虚闭口无言。到次日,子虚这里安排了一席,请西门庆来知谢,就要问他银两下落。依着西门庆,还要找过几百两银子与他凑买房子。到是李瓶儿不肯,暗地使冯妈妈过来对西门庆说:“说银子上下打点都使没了。”还使小厮再三邀请。西门庆躲的一径往院里去了,只回不在家。花子虚气的发昏,只是跌脚。看观听说:大凡妇人更变,不与男子汉一心,随你咬折铁钉般刚毅之夫,也难测其暗地之事。自古男治外而女治内,缘分相投,夫唱妇随,庶可保其无咎。话休饶舌。后来子虚只拼凑了二百五十两银子,买了狮子街一所房屋居住。得了这口重气,刚搬到那里,又不幸害了一场伤寒,从十一月初旬,睡倒在床上,就不曾起来。初时还请太医来看,后来怕使钱,只挨着挨到二十头,呜呼哀哉,断气身亡,亡年二十四岁。子虚一倒了头,买棺入殓,念经发送,到坟上安葬。那花大、花三、花四一般儿男妇,也都来吊孝送殡。西门庆那日也教吴月娘办了一张桌席,与他山头祭奠。当日妇人轿子归家,也设了一个灵位,供养在房中。虽是守灵,一心只想着西门庆。从子虚在日,就把两个丫头教西门庆耍了,子虚死后,越发通家往还。
李瓶儿迎奸赴会
正值正月初九,是潘金莲生日,未曾过子虚五七,李瓶儿就买礼物坐轿子,穿白绫袄儿,蓝织金裙,来与金莲做生日。进门先拜了月娘,又请李娇儿、孟玉楼。潘金莲,孙雪娥等拜见了,金莲又谢了他寿礼。又有吴大妗子、潘姥姥一同见了。李瓶儿便请西门庆拜见。月娘道:“他今日往门外玉皇庙打醮去了。”一面让坐了,唤茶来吃了。安排上酒来。让吴大妗子、潘姥姥、李瓶儿上坐,月娘和李娇儿主席,孟玉楼和潘金莲打横。孙雪娥回厨下照管,不敢久坐。月娘见李瓶儿钟钟酒都不辞,于是亲自递了一遍酒,又令李娇儿众人各递酒一遍,话说中间,酒过数巡。正说着,月娘因看见金莲鬓上撇着一根金寿字簪儿,便问:“二娘,你与六姐这对寿字簪儿,是那里打造的?倒好样儿。到明日俺每人照样也配恁一对儿戴。”李瓶儿道:“大娘既要,奴还有几对,每位娘都补奉上一对儿。此是过世老公公御前带出来的!” 李瓶儿教冯妈妈回去拿了四对金寿字簪儿。送了四位娘。每人都是一对。月娘道:“多有破费二娘。”方才各人插在头上。日西时分,老冯催逼李瓶儿起身,月娘,玉楼等人再三挽留,逼迫的李瓶儿就把房门钥匙递与冯妈妈,吩咐轿子回去,教他明日来接。那冯妈妈得了话,拜辞了月娘,一面出门,少顷,忽见玳安抱进毡包,西门庆来家,掀开帘子进来,说道:“花二娘在这里!”慌的李瓶儿跳起身来,两个见了礼,坐下。月娘叫玉箫与西门庆接了衣裳。西门庆便说道:“今日门外玉皇庙圣诞打醮,该我年例做会首,七担八柳缠到这咱晚。”因问:“二娘今日不家去罢了?”玉楼道:“二娘再三不肯,被俺众姐妹强着留下。”李瓶儿道:“家里没人,奴不放心。”西门庆道:“怕怎的!但有些风吹草动,拿我个帖儿送与周大人,点到奉行。”西门庆一面吩咐丫鬟,从新房中放桌儿,都是留下伺候西门庆的嗄饭菜蔬、细巧果仁,摆了一张桌子。吴大妗子知局,推不用酒,因往李娇儿房里去了。当下李瓶儿上坐,西门庆关席,吴月娘在炕上[足此]着炉壶儿。孟玉楼、潘金莲两边打横。五人坐定,把酒来斟,也不用小钟儿,都是大银衢花钟子,你一杯,我一盏。常言:风流茶说合,酒是色媒人。吃来吃去,吃的妇人眉黛低横,秋波斜视。正是:两朵桃花上脸来,眉眼施开真色相。月娘见他二人吃得饧成一块,言颇涉邪,看不上,往那边房里陪吴大妗子坐去了,由着他四个吃到三更时分。李瓶儿星眼乜斜,立身不住。西门庆走到月娘房里,亦东倒西歪,问月娘打发他那里歇。月娘道:“他来与那个做生日,就然在那个房儿里歇。” 月娘让西门庆往玉楼房中歇了。
李瓶儿游看花园
到次日起来,金莲领着他同潘姥姥,叫春梅开了花园门,各处游看。李瓶儿看见他那边墙头开了个便门,通着他那壁,便问:“西门爹几时起盖这房子?”金莲道:“前者阴阳看来,说到这二月间兴工动土,要把二娘那房子打开,通做一处,前面盖山子卷棚,展一个大花园;后面还盖三间玩花楼,与奴这三间楼做一条边。”这李瓶儿听了在心。只见月娘使了小玉来请后边吃茶。三人同来到上房。吴月娘、李娇儿、孟玉楼陪着吴大妗子,摆下茶等着哩。众人吃点心,月娘道:“闻说二娘家门首就是灯市,好不热闹。到明日我们看灯,就往二娘府上望望,休要推不在家。”李瓶儿道:“奴到那日,奉请众位娘。”金莲道:“姐姐还不知,奴打听来,这十五日是二娘生日。”月娘道:“今日说过,若是二娘贵降的日子,俺姊妹一个也不少,来与二娘祝寿。”李瓶儿笑道:“蜗居小室,娘们肯下降,奴一定奉请。”不一时吃罢早饭,摆上酒来饮酒。看看留连到日西时分,轿子来接,李瓶儿告辞归家。临出门,妇人千恩万谢,方才上轿来家。正是:
合欢核桃真堪爱,里面原来别有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