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回 寄法名官哥穿道服 散生日敬济拜冤家
诗曰:
汉武清斋夜筑坛,自斟明水醮仙官。
殿前玉女移香案,云际金人捧露盘。
绛节几时还入梦?碧桃何处更骖鸾?
茂陵烟雨埋弓剑,石马无声蔓草寒。
西门庆替他狮子街买房屋
话说当日西门庆在潘金莲房中歇了一夜。那妇人恨不的钻入他腹中,在枕畔千般贴恋,万种牢笼,语言温顺,实指望买住汉子心。不料西门庆外边又刮剌上了王六儿,替他狮子街石桥东边,使了一百二十两银子,买了一所房屋居住。门面两间,到底四层,一层做客位,一层供养佛像祖先,一层做住房,一层做厨房。自从搬过来,那街坊邻舍知他是西门庆伙计
,不敢怠慢,又出人情庆贺。西门庆但来他家,韩道国就在铺子里上宿,教老婆陪他自在顽耍。朝来暮往,街坊人家也都知道这件事,惧怕西门庆有钱有势,谁敢惹他!见一月之间,西门庆也来行走三四次,与王六儿打的一似火炭般热。
玉皇庙孩儿许愿醮
看看腊月时分,西门庆在家乱着送东京并府县、军卫、本卫衙门中节礼。有玉皇庙吴道官使徒弟送了四盒礼物。西门庆正在上房吃饭,玳安儿拿进帖来,上写着:“王皇庙小道吴宗哲顿首拜。”西门庆看了说道:“出家人,又教他费心。”月娘道:“把前日你为李大姐生孩儿许的愿醮,就叫他打了罢。”西门庆道:“早是你题起来,我许下一百二十分醮,我就忘死了。”月娘道:“你便有口无心许下,神明都记着。孩儿成日啾啾唧唧的,想就是这愿心未还压的他。”西门庆道:“既恁说,正月里就把这醮愿,在吴道官庙里还了罢。”因问玳安:“他庙里有谁在这里?”玳安道:“是他第二个徒弟应春跟礼来的。”那应春连忙进来磕头说道:“家师父多拜上老爹。”西门说道:“多谢你师父厚礼。”那道士头戴小帽,身穿青布直裰,谦逊数次,问道:“老爹有甚钧语吩咐?”西门庆道:“正月里,我有些醮愿,要烦你师父替我还还儿,就要送小儿寄名”徒弟连忙立起身来说道:“请问老爹,订在正月几时?”西门庆道:“就订在初九,爷旦日罢。”徒弟道:“此日正是天诞。请问老爹多少醮款?”西门庆道:“今岁七月,为生小儿许了一百二十分清醮。”说毕,先封十五两经钱,另外又是一两酬答他的节礼,喜欢的道士屁滚尿流,临出门谢了又谢。
到正月初八日,先使玳安儿送了一石白米、一担阡张、十斤官烛、五斤沉檀马牙香、十六匹生眼布做衬施,又送了一对京段、两坛南酒、四只鲜鹅、四只鲜鸡、一对豚蹄、一脚羊肉、十两银子,与官哥儿寄名之礼。西门庆预先发帖儿,请下吴大舅、花大舅、应伯爵、谢希大四位相陪。陈敬济骑头口,先到庙中替西门庆瞻拜。到初九日,西门庆也没往衙门中去,绝早冠带,骑大白马,仆从跟随,前呼后拥,竟出东门往玉皇庙来。远远望见结彩宝幡,过街榜棚。须臾至山门前下马,睁眼观看,果然好座庙宇。但见:青松郁郁,翠柏森森。金钉朱户,玉桥低影轩官;。七间大殿,中悬敕额金书;两庑长廊,彩画天神帅将。八宝殿前,侍立是长生玉女,九龙床上,坐着个不坏金身。金钟撞处,三千世界尽皈依;玉磬鸣时,万象森罗皆拱极。朝天阁上,天风吹下步虚声;演法坛中,夜月常闻仙佩响。自此便为真紫府,更于何处觅蓬莱?西门庆由正门而入,见头一座流星门上,七尺高朱红牌架,列着两行门对,大书:
黄道天开,祥启九天之阊阖,迓金舆翠盖以延恩;
玄坛日丽,光临万圣之幡幢,诵宝笈瑶章而阐化。
到了宝殿上,悬着二十四字斋题,大书着:“灵宝答天谢地,报国酬恩,吉祥普满斋坛。”两边一联:
先天立极,仰大道之巍巍,庸申至悃;
昊帝尊居,鉴清修之翼翼,上报洪恩。
西门庆进入坛中香案前,旁边一小童捧盆中盥手毕,铺排跪请上香。西门庆行礼叩坛毕,只见吴道官头戴玉环九阳雷巾,身披天青二十八宿大袖鹤氅,腰系丝带,忙下经筵来,与西门庆稽首道:“小道蒙老爹错爱,迭受重礼,使小道却之不恭,受之有愧。就是哥儿寄名,小道礼当叩祝,增延寿命。”西门庆道:“厚劳费心辛苦,无物可酬,薄礼表情而已。”叙礼毕,两边道众齐来稽首。一面请去外方丈,名曰松鹤轩,那里待茶。西门庆坐下。吴道官诵毕经,下来递茶,叙话:“老爹敬神一点诚心,到坛讽诵诸品仙经,又将官哥儿的生日八字,另具一文书,奏名于三宝面前,起名叫做吴应元。永保富贵遐昌。”不一时,打动法鼓,请西门庆到坛看文书。西门庆从新换了大红五彩狮补吉服,腰系蒙金犀角带,到坛,有绛衣表白在旁,先宣念斋意:大宋国山东清河县县牌坊居住,奉道祈恩,酬醮保安,信官西门庆,本命丙寅年七月廿八日子时建生,同妻吴氏,李氏,辛未年正月十五日卯时建生,同男官哥儿,丙申年七月廿三日申时建生罢。”表白文宣过一遍,接念道:赐名吴应元,告许清醮一百二十分位,保寿命之延长。附荐西门氏门中三代宗亲等魂:祖西门京良,祖妣李氏;先考西门达,妣夏氏;故室人陈氏,及前亡后化,升坠罔知。然后一个道士向殿角头咕碌碌擂动法鼓,有若春雷相似。合堂道众,一派音乐响起。吴道官身披大红五彩法氅,脚穿朱履,手执牙笏,关发文书,登坛召将。两边鸣起钟来。铺排引西门庆进坛里,向三宝案左右两边上香。
西门庆刚绕坛拈香下来,被左右就请到松鹤轩阁儿里,那里坐去了。不一时,应伯爵、谢希大来到。唱毕喏,良久,吴大舅、花子由都到了。每人两盒细茶食来点茶,西门庆都令吴道官收了。吃毕茶,一同摆斋,甚是丰洁。西门庆同吃了早斋。吴道官问:“哥儿今日来不来?”西门庆道,“正是,小顽还小哩,房下恐怕路远唬着他,来不的。到午间,拿他穿的衣服来,三宝面前,摄受过就是一般。”吴道官道:“小道也是这般计较最好。”
话休饶舌。到了午朝,拜表毕,吴道官预备了一张大插桌,又是一坛金华酒,又是哥儿的一顶青缎子绡金道髻,一件玄色道衣,一件绿云缎小衬衣,一双白绫小袜,一双青潞绸小履鞋,一道三宝位下的黄线索,一付银项圈条脱,刻着“金玉满堂,长命富贵”,桃延合康”八字,就扎在黄线索上,等等都用方盘盛着,摆在桌上。将三朝做过法事,请西门庆过了目,方才装入盒担内。共约八抬,送到西门庆家。西门庆甚是欢喜,快使棋童儿家去,叫赏道童两方手帕、一两银子。
散生日敬济拜冤家
且说那日是潘金莲生日,有吴大妗子、潘姥姥、杨姑娘、郁大姐,都在月娘上房坐的。见庙里送了斋来,又是许多羹果插卓礼物,摆了四张桌子,还摆不下,都乱出来观看。月娘因使李瓶儿:“你去抱了你儿子来,穿上这道衣,俺每瞧瞧好不好?” 正说着,李瓶儿从前边抱了官哥儿来。孟玉楼道:“拿过衣服来,等我替哥哥穿。李瓶儿抱着,孟玉楼替他戴上道髻儿,套上项牌和两道索,唬的那孩子只把眼儿闭着,半日不敢出气儿。玉楼把道衣替他穿上。抱弄孩子说道:“穿着这衣服,就是个小道士儿。”金莲接过来说道:“什么小道士儿,倒好象个小太乙儿!”被月娘正色说了两句,那金莲讪讪的不言了。一回,那孩子穿着衣服害怕,就哭起来。李瓶儿走来,连忙接过来,李瓶儿道:“小大哥原来困了,妈妈送你到前边睡去罢。”吴月娘一面把桌面都散了,请大妗子、杨娘、潘姥姥众人出来吃斋。
看看晚来。原来初八日西门庆因打醮,不用荤酒。潘金莲晚夕就没曾上的寿,直等到今晚来家与他递酒,来到大门站立。不想等到日落时分,只陈敬济和玳安自骑头口来家。潘金莲问:“你爹来了?”敬济道:“爹怕来不成了,我来时,醮事还未了,才拜忏,怕不弄到起更!道士还要谢将吃酒。”金莲听了,一声儿没言语,使性子回到上房里,对月娘说:“贾瞎子传操──干起了个五更!刚才在门首站了一回,见陈姐夫来了,说爹不来了,醮事还没了,先打发他来家。”月娘道:“他不来罢,咱每自在,晚夕听大师父、王师父说因果、唱佛曲儿。”正说着,只见陈敬济掀帘进来,已带半酣儿,说:“我来与五娘磕头。”问大姐:“有钟儿,寻个儿筛酒,与五娘递一钟儿。”大姐道:“那里寻钟儿去?只恁与五娘磕个头儿。到住回,等我递罢。你看他醉的腔儿。”月娘便问道:“你爹真个不来了?”陈敬济道:“爹见醮事还没了,恐怕家里没人,先打发我来了。”敬济于是请金莲转上,踉踉跄跄磕了四个头,往前边去了。
听法闻经怕无常
不一时,掌上灯烛,放桌儿,摆上菜儿,请潘姥姥、杨姑娘、大妗子与众人来。金莲递了酒,打发坐下,吃了面。吃到酒阑,收了家活,抬了桌出去。月娘吩咐小玉把仪门关了,炕上放下小桌儿,众人围定两个姑子,正在中间焚下香,秉着一对蜡烛,听着他说因果。先是大师父讲说,讲说的乃是西天第三十二祖下界降生东土,传佛心印的佛法因果,直从张员外家豪大富说起,漫漫一程一节,直说到员外感悟佛法难闻,弃了家园富贵,竟到黄梅寺修行去。说了一回,王姑子又接念偈言。
潘金莲熬的磕困上来,就往房里睡去了。少顷,李瓶儿房中绣春来叫,说官哥儿醒了,也去了。只剩下李娇儿、孟玉楼、潘姥姥、孙雪娥、杨姑娘、大妗子守着。又听到河中漂过一个大鳞桃来,小姐不合吃了,归家有孕,怀胎十月。,大师父又念了四偈言:
五祖一佛性,投胎在腹中,
权住十个月,转凡度众生。
念到此处,月娘见大姐也睡去了,杨姑娘也打起欠呵来,桌上蜡烛也点尽了两根,已是四更天气,鸡叫了。月娘方令两位师父收拾经卷。杨姑娘便往玉楼房里去了。月娘打发大师父和李娇儿一处睡去了。王姑子和月娘在炕上睡。月娘因问王姑子:“后来这五祖长大了,怎生成正果?”王姑子复从爹娘怎的把千金小姐赶出,来到仙人庄;又怎的降生五祖,又怎的一直走到浊河边,取了三桩宝贝,迳往黄梅寺听四祖说法;又怎的遂成正果,后来还度脱母亲生天;直说完了才罢。月娘听了,越发好信佛法了。有诗为证:
听法闻经怕无常,红莲舌上放毫光。
何人留下禅空话?留取尼僧化饭粮!